四十八、状元
端亲王对于杨蓁蓁的上心, 是太子身边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。
围猎期间, 一日三次的往太子的营帐内跑, 每日里都带着自己打的雉鸡往御厨那里送, 煮好的汤, 全送进了杨蓁蓁的肚子里。
杨蓁蓁觉得, 自己先时当太子乳母时候吃用的已经够好了, 可那会儿都没有胖,反倒是让端亲王这一日三次的鸡汤给养胖了。
她脸上的青肿慢慢褪去,额上的绷带倒是还没有解开, 但照在镜子里的面色,却格外的红润。
若说之前端亲王倒也是热情,却绝对没有像现在这般露骨, 那会儿多少也会借着探太子的名义打掩护, 但现在他反正是一点都不遮掩了,一进了营帐, 便到杨蓁蓁跟前嘘寒问暖。
不过端亲王这般粘人, 倒也知道分寸, 一见杨蓁蓁有不耐烦的趋势, 他便立刻乖乖走人, 滑不溜秋的让杨蓁蓁连故意发火想要打发的机会都找不到。
端亲王是越挫越勇,倒是萧恒, 杨蓁蓁几乎都要以为那一日的表白是一场梦。
萧恒依然如常的来探望太子,并不避讳她的存在, 但绝对没有正眼看过她。若是有什么太子的事情要问, 有别的乳母在场,萧恒便问别的乳母,若是没有,便问杨蓁蓁。
好像真的是将她看成是寻常的乳母了。
一日两日都是如此,等到围猎结束,起驾回宫的时候,萧恒的态度依然如此。
杨蓁蓁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,虽然她知道那一日并不是一场梦,可是她还是放下了心。
也是,堂堂帝王,如何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女子。
杨蓁蓁放心之余,心中也忍不住自嘲自己将自己看的太重了。
回宫依然是乘坐马车,杨蓁蓁却是有些难办了。
倒不是因着上回惊马留下了阴影,而是她这次伤的实在有些重,腿脚如今还包扎着,根本受不得颠簸。
可她一个小小的乳母,这回宫的期限自然不可能因着她而延后,更不可能留她一人在这围场之中。
杨蓁蓁原本都已经做好了打算,大不了回宫再请太医过来重新包扎接骨一回。
岂料,在回宫那一日,杨蓁蓁被抬上马车的时候,却是被马车内的布置给吓了一跳,太子所乘坐的那辆马车,竟然铺满了厚厚软软的棉被,就跟床一样。
而抱着太子随杨蓁蓁上了这辆马车的乳母是新来的王氏,为人向来沉默寡言,见此虽然也惊讶了一下,但什么话都没说,只是在杨蓁蓁被抬进马车内躺好后,自己也沉默的上了马车,抱着太子坐在一侧没有说话。
倒是小环,见此忍不住惊呼了一下,看向杨蓁蓁开口高兴道:“夫人,底下人想的太周到了,这样夫人就不怕颠簸了,也可以少受些痛楚。”
杨蓁蓁只笑着没说,这事儿自然不可能是底下人自作主张的。
很快的,背后谋划的正主便出现了,端亲王拿着一包酸梅,敲开了马车的窗户,伸手递了进来,然后温声道:“蓁蓁,你躺着可舒服,要不要本王再让人给你来再铺一层?”
“够了够了。”
杨蓁蓁闻言,连忙摆手拒绝,“这样就很好了,多谢王爷。”
端亲王看着杨蓁蓁面上的笑容,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:“举手之劳,蓁蓁你高兴便好。”
说罢这话,他指了指身侧的白马,笑道:“待会儿本王就骑马跟在边上,你别怕。”
若说马车的布置只是让杨蓁蓁有一些感动,那么端亲王的这话,却是让杨蓁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。
萧恒带着梁庸朝着銮驾慢慢走了过来,走到銮驾之下,他却停下脚步,远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。
梁庸跟在身后,见萧恒停下脚步,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。
待看到萧恒面上阴沉沉的面容与平静无波的目光时,梁庸心中猛地一跳,他忍不住也看向了端亲王这头,然后下意识便缩了缩脖子。心中默默祈求着万万莫殃及到他这条小小的池鱼。
但他的祈求显然并不管用,萧恒看了一会儿,收回了目光,冲着他开口吩咐道:“你去把端亲王和姚相都叫过来。”
“是,”
梁庸吞咽了一下口水,犹豫了一下应下。
他正待离去,却又听得萧恒开口吩咐道:“再找两名武艺好些的侍卫,骑马跟在太子车驾边上好好护着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梁庸愣了一下,但很快回了神,退了下去。
姚相来的很快,端亲王则是拖拖拉拉上了銮驾。
二人倒是都没多想,毕竟围猎结束,的确是要殿试了。
此次科举,因着皇后甍逝的缘故延后了时间,加上之后的姚杨两派冲突,可谓风波不断。
但如今终于要走到最后一步,殿试。
入了殿试的贡士们在最后一日,抓紧时间拼命苦读,考得好的想要一鼓作气取得好名次,考的不好的则是想要逆流而上终得魁首,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之下,殿试这一日终于到了。
贡士们在宫人的引导下,一步一步走入了金銮大殿。
而在这一日,同样紧张的还有杨蓁蓁。
她的腿脚依然还没有好,甚至连床都下不得,不过回宫之后,太子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,倒是不必杨蓁蓁时时刻刻陪在边上,所以杨蓁蓁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养的伤。
原本杨蓁蓁是打算偶尔让人抬着去看看太子殿下,谁知道,倒不知道是不是围场那回的影响,每逢太子闹腾磨人了,便会被送到她的房间里来,请她安抚。
今日太子殿下也是睡在她的边上,小嘴儿微微张着,睡的很熟。
而杨蓁蓁手上拿着一本书,却没有看进一个字,只听着小环在边上小声的与她讲述着外边的情形。
当然小环也根本没有亲眼所见,所说的都是听着先时在外边当值的小太监传来的。若是往日里,杨蓁蓁肯定是不爱听这个的,可今日,却听得全神贯注。
她听着听着,目光却不觉落在了窗外,瞧着时辰,现在应是已经开考了。
金銮殿内静悄悄的,萧恒坐在上首,一身五爪金龙龙袍,头戴金龙冠,面色严肃,十分威严,他的目光不时落下,打量着下首的考生。
底下的贡士或是埋怨苦写,亦或是沉思停驻。
而萧恒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坐在第一排左手第一个位置上的人,此次分排座位,本就是按照名次而定,顾清明是榜首,所坐的自是首位。
显然,顾清明在一众考生之中,也无疑是出众的,不仅仅是因着他相貌与气度实在出众,更因为在宣布了考题之后,他是第一个提笔写下,且从头至尾下笔如流云如水,颇有一气呵成之态的人。
萧恒看着,不觉从御座上站起了身,慢慢的走了下去。
众人都未料萧恒会有这般意外之举,便是站在边上的梁庸也是吓了一跳,也是慢了半拍,方才跟在了萧恒的身边。
萧恒从右边开始走,目光随意扫过这些考生的卷面。
随着他的目光,心理素质稍差些的,在他走过时,手不觉一颤,在卷面上留下了一个墨团,便是大部分考生仍是强自镇定,但最后下笔写了些什么,脑子却有些糊涂了。
而当萧恒走到顾清明面前时,顾清明没有抬头,依然低头挥墨写着,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面前站了九五之尊,一副聚精会神之态。
而等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后,抬起头看见萧恒的时候,也是愣了一下,却很快恭敬的低下了头。
萧恒伸手捡起了顾清明写完的那份卷子,目光稍稍看过几眼,眼里浮起了一丝赞许之色。
不看文章内容,只端看这一手字,其实已是十分出众了,而等到萧恒看了里边的内容时,眼里更是有惊艳之色。
文章锦绣,却不浮夸,十分务实,甚至里边提出的几点建议,还可以直接采用,可行性十分高。这便是在往年状元的卷子上,都极其难以看到的。
殿试是帝王出的题。萧恒出题,不爱那些书面文章,干脆直接引用了奏折上的一些东西拿来考量。
而今日的题目,也是出自一份地方上的奏折,是他临时抽出来,也颇为头疼的一个问题。萧恒也并未对这群初出茅庐的考生抱有太大的希望,只要这群考生观点对了,便已属万幸。
却未料竟然会碰到这么一个惊喜。
萧恒目光从卷面上抬起,看向了顾清明,微微点了点头,重新将卷面放回了桌案上,自己则是走回了御座。
他的这一番举动,瞬间引得在场的考生有些心浮气躁,有些人甚至都难以将文章写下去了,但也有不受影响仍低头飞快写着卷子的考生。
倒是顾清明,从头至尾都表现的十分淡然,仿佛方才受到青睐的人并非是他。
萧恒坐在御座上看着,心中微微点了点头,忍不住想着,顾清明这份心性,倒的确是与杨蓁蓁有几分相似,或许该说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吗?
而当萧恒想到杨蓁蓁的时候,面上的神色却忍不住沉了下来。
身为帝王,他哪里被人拒绝过,还是这样一个小小女子,想起来其实真有点奇耻大辱的感觉。
可真因为这事儿去惩罚她,实在没道理,而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,更加不忍心做这种事情。
原本萧恒也是想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,只当是没有发生过,他这些时日以来,也的确是做的不错,就把杨蓁蓁当成了是一个普通的乳母来对待。
可是心中真的不在意,萧恒自己都不相信,每次他装作不在意,杨蓁蓁偏偏也要装作自然,自然的一点事情都没有,这未免便让萧恒心中有些不好过了,感情他在对方的心目中,还真是不算什么。
便是他的话,他的吩咐,仿佛也根本不算什么。
一想到这个,萧恒便忍不住开始心堵,其实这就是一个有些犯贱的心理,就像之前他为何会对杨蓁蓁起心思一般,除了端亲王的缘故,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杨蓁蓁的淡然与漠视。
她越是这般,萧恒便越忍不住去关注,继而瞧着,心里便忍不住有些痒痒的。
谁知道,对方就这么拒绝了她,若拒绝倒也罢了,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女人,萧恒自然也不会非她不可。
可拒绝了他,又拒绝了端亲王,却又不拒绝端亲王对她好,成日里在他眼皮子底下晃着。
这便有些碍眼了。
萧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面色越发的沉郁。
低沉的气压,几乎让整个金銮殿都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场面里。
梁庸瞧了一眼快要燃尽的香,小心翼翼上前萧恒身边,小声提醒道:“皇上,时辰快到了。”
萧恒抬起头,看着香炉中快燃尽的香,沉声开口:“收卷。”
“是。”
梁庸闻言,立刻应声,然后转身冲着底下的考生憋足了气,大声喊道:“时辰已到,落笔、交卷!”
端亲王一路小跑,冲到了杨蓁蓁的屋子里,人还未进门,嘴里便兴奋喊道:“蓁蓁,蓁蓁,你师兄中状元了!”
“啪”的一声,是杨蓁蓁太过兴奋松懈躺下,敲到自己后脑勺的声音。
“哇”的一声,则是太子被端亲王惊醒,开始大声啼哭的声音。
这一下倒好,杨蓁蓁也顾不上其他了,只能先顾着抱起太子开始哄了起来。
太子睡到一半被惊醒,向来哭的厉害,便是杨蓁蓁出马,都哄了许久,方才哄的太子平静下来,重新眯着大眼睛,开始一抽泣一抽泣的入眠。
而这会儿,端亲王这个罪魁祸首,早就跑了。
杨蓁蓁有些好气又好笑,可是当她低头看着太子,尤其是看着太子的睡颜,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上一片平静,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,嘴里轻声喃喃道:“太好了。”
说到后来,她不自觉的红了眼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