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八、来日
是的, 特殊。
姚贵妃的目光深沉的望着萧恒的背影。
她到皇上身边这么多年, 真的从未见过皇上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般关注, 竟然会有耐心、有兴致与一个女人在园子里说话。
这简直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这些年来,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特别的。毕竟她多年以来荣宠不衰, 不管宫中进了什么样的新人, 皇上都从未冷落过她。而她为皇上生育下了他的第一个儿子、第一个女儿。
可是如今姚贵妃站在这边, 就这么看着，突然觉得有几分悲哀的发现，皇上仿佛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。
从来都没有陪着她坐在园子里这般说过话。
皇上从来都是来去匆匆, 即使偶尔与她一道儿用膳留宿，也极少说话。
她以为皇上本性如此，所以也从来没有多想过。
可是, 今日所见却是推翻了她以前的所有认知。
但姚贵妃还是不愿意去相信。
若说这个女人是旁人也就罢了, 偏偏这个女人是太子的乳母。
姚贵妃便是从未认真关注过杨蓁蓁，却也知晓对方已经成亲生子了。
而且……而且皇上不是端亲王, 皇上向来谨慎自律, 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落人话柄, 甚至是不容于世俗之事。
姚贵妃心中再三说服着自己, 怎么想, 都觉得不可能。
杨蓁蓁长得与先端亲王妃极其相似，不然也不会引得端亲王对她再三特别。既然如此, 皇上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与自己曾经的弟妹长相相似的女人动心，更不可能做出这种兄弟相争之事。
可是……即使是心中这般想着, 姚贵妃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紧紧的攥了起来。
而在这个时候, 她的目光再次一闪，她竟然看到皇上伸手放在了杨蓁蓁的头上，替她理了头发……
在萧恒的手伸出的时候，杨蓁蓁其实也有些愣住了。但他的动作很快，快的她根本没时间去阻止，当他的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时，杨蓁蓁下意识身子往后仰去。
而在这个时候，萧恒却是伸手扶住了她，面上带着微笑，开口轻声道：“小心。”
说罢这话，他扶正了杨蓁蓁的身体，另一只手，从她的头上拿下了一片叶子，面上又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：“方才有叶子落在你的头上。”
杨蓁蓁对视上萧恒的笑容，不知怎么的，心中一紧，面上也不觉有些发烫。
她有些慌乱的低下了头，嘴上轻声开口：“多谢皇上。”
萧恒瞧着杨蓁蓁这副样子，面上的笑意不觉加深，方才拿下放在手心中的那片叶子被他握在了手掌之中，他温声开口：“无事。”
说完这话，他正想开口说别的话题，打算不动声色化解眼前的尴尬之时，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。
萧恒转过了头，而杨蓁蓁也抬起了头。
姚贵妃牵着姚玉瑾的手，面带笑容，慢慢走了过来。
她对视上萧恒的目光时，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婉。她走到了萧恒跟前，带着姚玉瑾一道儿弯腰行了礼。
萧恒微微沉默了一下，面无表情叫了起。
姚贵妃面上笑容不变站起，而杨蓁蓁回过神来，也连忙冲着姚贵妃行了礼，她腿脚不便，只能够坐在榻上，加上不知怎么的，当她面对姚贵妃的时候，心中不觉就起了几分心虚，而面上难免带出了无措。
姚贵妃瞧见，态度依然和蔼可亲，连忙伸手阻止：“这位是杨夫人吧，千万别，你小心腿上的伤。”
她亲自扶住了杨蓁蓁，阻止她行礼，而后又是轻笑道：“杨夫人救太子大功，本宫怎么能让你带着伤给本宫行礼呢！”
“多谢娘娘。”
杨蓁蓁抬起头时，目光恰好接触到了姚贵妃的目光。
明明姚贵妃的目光温和极了，可是杨蓁蓁却吓得再次低下了头。
萧恒站在边上看着眼前一幕，面上倒是不复方才的微笑，他只面无表情看着姚贵妃，开口问道：“你怎么到宣和殿来了？”
姚贵妃闻言，又是冲着萧恒行了一礼，温声开口笑道：“今日臣妾的妹子进宫来，有些事情……臣妾想找皇上商量，便冒然过来了，原本想去御书房中求见，不想却是在园子里无意间看到皇上，打搅到皇上，还请皇上恕罪。”
姚贵妃一番话，语气温婉，内容简要，却是将前因后果全部交代了个清楚。
萧恒自然不可能因着这种事情便怪罪姚贵妃，对此也只是说了一句：“无事。”
说罢这话，萧恒倒是没有再看向姚贵妃，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杨蓁蓁的身上，开口冲着站在身后的梁庸道：“时辰也不早了，杨氏既然出来有段时间了，你便将人送回屋里去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梁庸连忙走到了杨蓁蓁的身边，开口应道。他正想找宫人过来抬人，这一抬头，正好看到刘御侍带着几名宫人正站在姚贵妃的身后，便连忙招手示意刘御侍过来帮忙。
有了刘御侍帮忙，等着杨蓁蓁被抬走后，梁庸重新回到了萧恒的身边。
萧恒依然站在原地，气氛十分安静，似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。
梁庸走过来的时候，萧恒还开口问了一句：“都安排好了。”
“是，皇上放心。”
梁庸轻声回应。
萧恒闻言，点了点头，看了一眼姚贵妃姐妹二人，没有说话，只自己先朝着御书房走去。
梁庸自是尾随在后，姚玉瑾有些局促不安的看了一眼姚贵妃。
姚贵妃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，似乎并不因为受到的冷落而有所难受，她还安抚的拍了拍姚玉瑾的手，带着她小步的跟了上去。
一直尾随到御书房门口，梁庸没有跟进御书房内，而是守在了门口。
慢了一步的姚贵妃与姚玉瑾来到门口时，梁庸恭敬的打开了门。
姚贵妃见此，面上反倒是愣了一下，她很快回过神来，冲着梁庸微笑点了点头。
其实仔细说来，这御书房对于姚贵妃来说，真有些陌生。
她虽然陪伴在皇上身边多年，也在这皇宫里度过了不少的岁月，可真正踏足御书房的机会，实在屈指可数。
不是没来过，但她几乎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回踏足御书房是什么时候。
御书房里的陈设倒是一直没有变过，这让姚贵妃忐忑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，不过握着姚玉瑾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松开。
她带着姚玉瑾一道儿走入了御书房中。
姚玉瑾这会儿早已经紧张的不行，只知道跟随在姚贵妃的身后，她心中其实有些后悔，早知道会这般尴尬，先时便不应该随着姚贵妃过来。
可开弓没有回头箭，现在便是她不想求着皇上给她和顾清明赐婚，只怕她的姐姐也不允许她后悔。
姚玉瑾只能够硬着头皮走在后边。
走到了御书房的中间，姚玉瑾偷偷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。
没想到，正好看到萧恒面无表情坐在御座上俯视着她们，这份威严，吓得姚玉瑾腿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行礼。
姚贵妃心中其实也有几分紧张，可她到底不像姚玉瑾那般没出息，所以还是能够维持平静，面带笑容行礼。
萧恒倒也没有为难，沉声叫了起。
但随后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等着姚贵妃来绕圈子，直接开口问道：“贵妃来寻朕，可是有什么要事？”
姚玉瑾紧张的用牙齿咬住了嘴唇，满脸的局促。
她不知道怎么的，总觉得现在说出事情来，好像并不太合适。
但是这会儿，也根本没有机会让她说话，她只能够将紧张的目光投著到了姚贵妃的身上。
不过，此时此刻，姚贵妃心中其实也有几分犹豫。
虽然皇上向来冷淡，甚少有什么欢喜的神色，可今日她却是敏感的感觉到了皇上这会儿心情似乎并不佳。
是因为方才她的出现，打搅了他们？还是皇上觉得她冒然来御书房里太过于唐突……
不管是哪个原因，都足以让姚贵妃心情变坏。
她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姚玉瑾，面上依然是她一如既往的温婉笑容：“皇上，是玉瑾的事情。”
“嗯。”
萧恒不置可否点了点头，伸手却是拿起了放在御案上的一本奏折，随意翻开。
姚贵妃看着萧恒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再次温声解释道：“玉瑾这丫头，年纪也有些大了，先时家中爹娘舍不得，一直留着，但臣妾这个做姐姐的，难免心急操心，所以也想请皇上帮忙拿拿主意，替玉瑾择一门好夫婿。”
姚贵妃这话一出，姚玉瑾面上神色有些复杂，既有松一口气，却又忍不住开始惊慌。
虽然她觉得当着皇上的面，直接说出她看上顾清明这事儿实在太过于羞耻，可是她姐姐这般说法，万一皇上误会了，随意给她指了一门亲事，又该怎么办！
姚玉瑾张了张嘴，想说话，但没说出话来。
而萧恒闻言，目光看了一眼姚玉瑾，又落在了姚贵妃的身上，他将手上的奏折放到了一边，倒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：“这好的亲事向来难寻，不知贵妃与姚相中意什么样的人家？”
姚玉瑾没料到萧恒竟然会这般反问，心顿时飞快的跳了起来，满眼期待的看向了姚贵妃。
姚贵妃倒是十分沉得住气，可能也是早有预料萧恒会这般回应，故而只是微笑开口道：“玉瑾这丫头，自小在家中便受宠，便臣妾的爹娘宠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，倒也不盼望着她嫁入高门之中，只想着找一户清清白白的人家，自己上近些便可。”
说罢这话，姚贵妃仿佛是突然想到一般，随口又说了一句：“说来近日不是刚刚科举过后吗，皇上不若在进士中给玉瑾挑选个夫婿便可了！”
最后一句话，姚贵妃带着几分玩笑说出。
但姚玉瑾却是顿时满脸通红了起来。
姚家姐妹二人的这副作态，看在萧恒的眼里，显然用意再是一清二楚不过了。
姚贵妃这些年来陪在萧恒身边，做事向来有分寸，便是没有功劳，也有苦劳。按理而言，话说到了如今这地步，萧恒向来都会顺水推舟，毕竟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。
相反，姚贵妃会主动过来请示他，其实是十分得体的一个做法。
可是今日，萧恒却不知怎么的，心中起了一丝腻味，突然有些厌烦姚贵妃这般所谓的贤惠大度。
他面上倒也没有表露出来，只是重新低下头翻阅起了奏折，嘴上语气平淡说了一句：“婚姻大事，哪能像贵妃所说的那般轻率。进士中优秀之人，倒也不少有，不过要专门挑选一人做亲家，姚相只怕还得擦亮了眼睛好好挑选一番才行。不若这般吧，等贵妃与家中商讨好了，也与相对人家定好了，再来告诉朕。朕到时候亲下旨意给玉瑾赐婚。”
萧恒此言一出，姚贵妃面上愣了一下，而姚玉瑾也是被突然的转折给弄急了。
可是萧恒的话既然已经出了，姚贵妃性情向来柔顺，自然也不可能当面质疑或是反驳，她紧紧拉住姚玉瑾的手，低下头冲着萧恒开口道：“是，臣妾知晓了，多谢皇上。”
萧恒点了点头，又开口道：“今日时辰也不早了，你早些回去吧，等朕忙完了公务有空，便来昭阳宫看玮儿他们。”
“是，皇上。”
姚贵妃低着头，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，
姚贵妃几乎是拉扯着，将姚玉瑾带出了御书房。
一走出御书房，大门被梁庸关上，姚贵妃停下了脚步，面上再也没有笑容，眼神复杂的看着身后那一道门。
“姐姐……”
姚玉瑾有些不甘心，还想再说些什么，但姚贵妃只冷声开口喝道：“别说了，回去了。”
姚玉瑾吓了一跳，顿时闭上嘴巴，什么都不敢说了。
姚贵妃是带着姚玉瑾疾步走出的宣和殿，只不过在走出宣和殿大门后，她的脚步不觉放慢了下来。
姚玉瑾方才被吓到，这会儿倒是什么都不敢再说，只是跟在姚贵妃的身后。
姚贵妃慢下脚步，她也跟着慢了下来。
而在这个时候，姚贵妃却是突然伸手握住了姚玉瑾的手，轻声开口道：“方才姐姐吓到你了？”
姚玉瑾连忙摇了摇头。
姚贵妃轻叹了一口气，显然并不相信，她温声解释道：“玉瑾，方才是在宣和殿内，姐姐就怕你万一没沉住气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让皇上知道了，所以才那般严厉。你放心，你的事情姐姐都记在心里。”
“嗯。”
姚玉瑾微微点了点头，但看向姚贵妃的目光中，却是流露出了几分难过，“姐姐，我没事的，只是替你难过，皇上姐夫怎么能对你这般冷淡。”
姚贵妃目光有几分低沉，面上仍是带着笑容，轻声道：“皇上性情向来如此，别胡说。”
“不是的……”
姚玉瑾想要解释，但看到姚贵妃面上渐渐落下的笑容，她只好闭上了嘴巴，嘴里忍不住嘀咕着，“都怪那个杨氏！”
“什么杨氏？”
姚贵妃轻笑问道。
姚玉瑾原本想说方才看到的情景，但想到姚贵妃此时的心情，她只开口道：“我只是觉得皇上偏心太子殿下，太子还是个小奶娃，什么都不懂，玮儿都已经上学了，皇上却让玮儿屈居太子殿下之下。先时围场，若是那个杨氏没有救下太子殿下，那岂不是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
姚玉瑾的话还未说完，姚贵妃便立刻厉声呵斥，她朝着四周围看了一眼，确定姚玉瑾这话并未被外人听走，这才松了一口气，面容严肃的看着姚玉瑾开口道，“你这丫头，怎么越来越没分寸了，这样的话能说吗！下次嘴巴再这般没遮拦，姐姐便让爹娘在家里把你好好关上几日反省反省了！”
“姐姐……”
姚玉瑾拉住了姚贵妃的说，心中倒是没有害怕，只是嘟着嘴巴轻声道，“我又没说错。行了行了，妹妹知道了，不说了，反正来日方长，姐姐你说对吗？”
姚玉瑾笑嘻嘻的说着，姚贵妃见她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，有些无奈，但面上还是露出了笑容，她拍了拍姚玉瑾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