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十五、红烛
屋外, 梁庸倚靠在一根柱子, 一手抱着一只手炉, 另一只手, 则是往嘴里送了一颗花生。
小环犹犹豫豫的慢慢的走了过来, 梁庸倒是眼睛尖, 不等着小环走近, 便伸手招呼了她一下。
小环抿了抿嘴，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，走了过来。
梁庸面上难得带着亲热的笑容, 冲着小环开口道：“小环丫头，你这大半夜的不歇着，打算往哪里去呢？”
小环抬眼看了梁庸一眼, 轻声开口道：“奴婢刚从太子殿下处回来, 想着过来瞧瞧夫人……”
小环并没有说下去，虽然刚才她并没有跟出来, 可也不傻, 自然能够从别的宫人口中知道, 皇上今夜歇在了自家夫人的房里。
若说吃惊, 那自然是吃惊的, 毕竟虽然知晓皇上与杨蓁蓁二人之间，的确是有暧昧, 可是杨蓁蓁进宫那么久，其实二人都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的关系。
这一点, 小环日日跟在杨蓁蓁身边伺候, 自然十分清楚。
可若说不吃惊，也是不吃惊的，毕竟依着皇上与杨蓁蓁之间关系，这事儿只不过是早早晚晚罢了。
梁庸笑眯眯的看着小环，轻声道：“你家夫人好着呢，不必你操心，你小人家家的，若是困了，回去歇着吧，这里有咱家伺候着！”
“……”
小环点了点头，却仿佛又犹豫了，摇了摇头。
“咋了，还不放心咱家！”
梁庸眯着眼睛，开口笑着。
小环闻言，自是连连摇头，她不放心谁也不可能不放心梁庸：“梁总管说笑了，只是奴婢现下不困，回去也睡不踏实，还是陪梁总管一起等在这边吧，若是夫人有事找奴婢，也能找到人。”
“你要真想等，那便等着吧！”
梁庸闻言，倒也没有反对，不过他这估计这一时半会儿的，估计屋里是不会叫人了。
旁人不知晓，梁庸还能不清楚吗？这皇上也不知怎么的，就素了将近小半年的，仿佛从杨蓁蓁出现后，就忘记了后宫似得，如今一朝干柴遇烈火，哪有那么快能烧完。
不过这话，他一个做太监的，也不好跟个小姑娘说。
梁庸想着，目光打量着小环。
小环正是拘谨的站在了她边上，颇有些毕恭毕敬的样子。不过瞧着这孩子一身衣裳并不算厚实，梁庸倒是动了恻隐之心，叫来小太监，又拿了个手炉递给了小环。
小环瞧见梁庸递给她的手炉，面上愣了一下，但很快反应了过来，低着脑袋接过，冲着梁庸道了谢。
梁庸倒并不把这举手之劳放在心上，反倒是看着小环，又是叹了一声。这丫头倒是好运气，当初能够分在杨蓁蓁身边伺候。
像小环这样的宫人，虽说是有点小机灵，可满宫上下，实在是太多了，没有根基，没有依靠，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。好在如今算是找到了一个靠山，杨蓁蓁对下仁厚，小环又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，日后怎么着都不会被亏待了。
“你这个小丫头啊，还算有福气，不过日后跟在你家夫人身边，好好伺候着吧！做人机灵点，也谨慎点！”
可能是真的闲着没事儿做了，梁庸倒是饶有兴致的教导起了小环。
小环听了梁庸这话，面上有些呆愣愣的。
她双手摸着手炉上的温热，一颗有些忐忑的心，渐渐平稳下来，胆子倒也放开了。
她犹豫着，偷偷摸摸瞧了几眼梁庸。
正好被梁庸抓了个正着，梁庸并不见怪，笑嘻嘻的开口问道：“你这丫头，是有什么想问咱家的？”
“不是……”
小环犹犹豫豫，但最终还是轻声开口说了：“梁公公，奴婢心里，总感觉有那么点不太踏实，您说，这对我家夫人，这是好事，还是……”
小环没有说出后面一句话，因为她也意识到，有那么一些不敬。
梁庸听着小环的话，也没有怪罪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你家夫人都不担心，你担心什么？小孩子家家的，少操点心！”
“梁公公……”
小环闻言，微微愣了一下，有些不太好意思。
梁庸低头捏开一颗花生，将花生皮揉去，又吹干净了，塞入了嘴里，这才轻声开口道：“你家夫人，如今就已经很好了，可日后，会更好。你呀，只管将你这颗心放下，日后只想着一件事情就好。”
小环抬起头，看向了梁庸，梁庸轻笑了一笑，轻声道：“好好伺候着你家夫人，你日后算是找到出路了！”
“……哎。”
小环微微发愣了一下，但很快明白过来梁庸话里的意思，笑着应了。
夜越发深了，而天气也越发的寒冷了起来。
慈宁宫中，地龙烧的整个宫殿都温暖极了，可坐在殿内守岁的三人，却冷清的不行。
德贵妃向来不会说话，故而安安静静坐着，也并没有什么奇怪，太后捧着一杯热茶，也仿佛入定似得，坐了许久。
倒是向来都安静不了的杨嫔，这个时候却难得也安静了下来，乖乖的坐在一侧。
从宫宴回来到现在，也不知道就这么，坐了多久，慈宁宫中太后身边的宫人走入，缓步走到了太后身边轻声禀告道：“太后娘娘，快子时了，小厨房里准备的饺子，是否下锅？”
太后将手中的热茶，递给了那名宫人，点了点头开口道：“时间过得倒是挺快的，一下子就到了。行了，你吩咐小厨房里备起来吧！”
说罢这话，太后目光又看向了坐在她下首的德贵妃与杨嫔，倒是难得语气温柔开口道：“在哀家宫里呆的这么晚，待会儿吃了饺子，早点都回去歇着吧，也别多想了！”
“是。”
杨嫔和德贵妃二人闻言，连忙站了起来，正想冲着太后行礼。
太后却是抬了抬手，阻止道：“行了，今日就不用多礼了，坐着吧！哀家在这宫里，也就你们两个亲人了，哀家就这脾气，说话不好听，往日里让你们难受了，你们也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姑母，我知道，您都是为了我们好。”
杨嫔闻言，面上倒是微微有些动容。
德贵妃依然保持着方才沉静的样子，太后冷眼瞧着，也只是笑了笑，依然什么都没有说。
她目光看向了站在身侧的宫人，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，又是开口问了一句：“小厨房里饺子准备的多吗，若是不多，去御膳房里要一些，咱们慈宁宫里所有的宫人，都赐一碗吧！”
“是，奴婢代其他宫人，谢过太后娘娘的赏赐。”
宫人面上带了笑容，连忙冲着太后行礼。
太后点了点头，仿佛心情还不错，又是说了一句：“还有哀家吩咐你准备的赏钱，你也分下去吧！对了，把哀家给德贵妃和杨嫔准备的东西，也一道儿拿来吧！”
“是！”
宫人闻言，应声退了下来。
很快的，便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过来，东西都放在两个箱子里，太后吩咐着宫人打开，然后分别给了德贵妃与杨嫔。
“这些都是哀家年轻时候戴的首饰，现在年纪大了，也用不上了，你们分分，也别嫌弃，也不要觉得哀家厚此薄彼了！”
德贵妃与杨嫔二人闻言，自然嘴上说着不敢，连忙起身谢过了太后。
一番下来，小厨房里送来的饺子，也上了桌。
饺子热气腾腾，带着香气，只是在殿内的三人显然都没有什么胃口，只是随便捡了几个，敷衍的往嘴里送了，便放下了筷子。
太后见德贵妃和杨嫔二人都只是应付的拿着筷子，自己也没有什么胃口，很快放下了筷子。
二人见太后放下筷子，自然也跟着放了下来。
太后拿着宫人送上的帕子抹了抹嘴，想了想，终于开口说了今晚一直搁在心中的话。
“你们呀，也别怪哀家不阻止皇上。”
太后突然说起这话，杨嫔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情绪，连德贵妃，也是忍不住抬起了头，看向了太后。
的确，先时杨嫔带来那个消息之后，太后也让人去打听了，自是打听出了异样。
太后与杨嫔自然是搁在心头，而便是向来都不怎么理事的德贵妃，此次竟然也难得对于太后阻止这件事情十分赞成。
但今日太后非但无功而返，甚至还无端引得皇上让杨家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。
所以虽然大过年的，大家都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堵着，可谁都没有流露出来，却没想到，太后竟然会突然说起了这件事情。
“皇上如今大了，他真想做什么事情，哀家哪里能够阻止的了。与其阻扰皇上，倒不如让皇上如愿，说到底，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，能起什么风波！”
太后打量着杨嫔与德贵妃二人面上的神色，知晓自己这话，二人都有些不赞同。
她轻笑了一下，又是慢慢开口道：“哀家如今这个年纪了，在后宫中呆了这么久，经历的事情比你们要多得多。”
“年轻的时候，哀家不懂，景贵妃当年只是个小小的贵人，哀家瞧着皇上宠爱她，不喜哀家，便让底下人去刁难她，谁料到，反将皇上推到了她身边。可如今想到，那个时候太傻，对于男人来说，对个玩意儿一时新鲜了，想要宠爱了，便让他宠着去。男人嘛，都是喜新厌旧，更何况是后宫如云、天下美人任其挑选的皇上，宠过，玩过也就厌了。若是你去阻扰了，反倒是让他有了兴趣！”
德贵妃与杨嫔二人倒是没料到，太后竟然会与他们说出这么一番话来，不过，这番话听着，仿佛也都是有些道理的。
他们都是从后宅里长大的，父兄身边，小妾自然是少不了，仿佛的确都是像太后说的那般。
“那杨氏身份特别，又会有些蛊惑男人的本事，皇上会动心，也不奇怪。可你们想想她的身份，能登什么大雅之堂，皇上如今不过是男人的本性罢了，有道是妻不如妾、妾不如偷，杨氏就是个偷。等到日后，皇上若是没了兴趣，杨氏那身份，能讨的了什么好，便是皇上对她一直有兴趣，哀家找个机会，让皇上把她封了，放入后宫里来，皇上的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！”
杨太后说着说着，自己倒是先释然了。她此刻心中想着，自己怎么就那么傻，和皇上去硬碰硬的，能讨得了什么好。
她这般想着，抬头看了几眼渐渐信服了自己话的两个侄女，又是笑道：“而且如今皇上宠着杨氏，对你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！”
德贵妃与杨嫔二人面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。
杨太后轻笑道：“也莫怪哀家说的话难听，惠芳你多久没得皇上宠幸了，即使此次侥幸让皇上封你做了贵妃，可是恩宠却还是难说，惠茵……你哀家便不多说了，皇上明显有些厌了你至今也没进过你的永福宫。可姚玉容不一样，皇上先时总归是给她脸面，每个月里，总有几日会歇在她屋里，她如今有了位份，又有孩子，若还有皇上宠着，只怕在后宫里连哀家都压制不了。可如今皇上身边有杨蓁蓁绊着，哀家已经打听过了，皇上都好几个月没进后宫了，说是公务忙，可谁知道是怎么回事！”
“像今日，若是没有杨蓁蓁，只怕皇上就要入了人家昭阳宫，可这会儿，指不定昭阳宫里比咱们还要难受着呢！”
杨太后说到这里的时候，面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。
昭阳宫中，倒不像太后所说的那般难受冷清。
皇贵妃坐在榻上，塌下却是闹闹腾腾还未歇下的大皇子与大公主二人。
有了孩子，不管什么时候，在什么地方，总归是会有人气，会热闹的，尤其是大皇子与大公主二人还算年幼，而皇贵妃这个做母亲的，生怕将孩子养的过于呆板，所以即使教着规矩，也并不束缚着孩子的天性。
乳母追着两个孩子喂饺子，而大皇子与大公主二人却是一人一边巴着姚贵妃的大腿，面上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，开口问道：“母妃，父皇今日怎么不与儿臣们过年了！”
两个孩子还小，倒是并不知道今年萧恒没有过来是什么原因，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往年里，即使有皇后在，可萧恒倒是个好父亲，愿意陪着孩子过年，所以大皇子与大公主二人会问出这样的话来。
皇贵妃抓着帕子的手几乎青筋爆了起来，可她面上却依然带着慈和的笑容，轻声开口道：“今年是太子殿下来到这个世上第一年，太子殿下是你们的弟弟，比你们小，皇上自然是要陪着他。”
“儿臣不喜欢太子殿下！”
大皇子闻言，面上顿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。
他虽然年纪小，可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，还是十分敏感，自太子殿下出生后，虽然有皇贵妃这个母妃在，他所受到的待遇仿佛一直都没变过，可是宫人的目光，以及父皇对他渐渐少起来的关注，还是让他隐隐有一种太子抢了他许多东西的感觉。
“玮儿胡说些什么，太子殿下是储君，你要敬着！”
皇贵妃有些严厉的开口责怪了一句，而后她似是喃喃轻语般，又开口教导道：“便是真的不喜，你也要装作喜欢，要和太子殿下融洽，尤其是在你父皇面前，不然你父皇会厌弃你。”
皇贵妃说到最后二字之时，眼神有些恐怖。
大皇子有些被吓到了，缩着脑袋不敢说话。
站在皇贵妃边上伺候的宫人见她失态了，连忙叫来乳母将大皇子与大公主抱了下去。
她伸手去扶皇贵妃的手想要安慰她，却是被触手的冰冷而吓到了。
“娘娘……”
“别叫太医，你去拿颗宁心丸……不，拿两颗过来，伺候本宫躺下。”
皇贵妃双手颤抖着，捧起热茶，往嘴里送去。
夜幕越发深沉，屋外的天气，冻得几乎能让人发抖，而杨蓁蓁的屋内，却是温暖如春。
杨蓁蓁躺在萧恒的怀中，昏昏沉沉，恍惚之间，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抱了起来。
可她这会儿，身子累乏酸疼的紧，浑身连根手指都不想动一下，所以一动不动任由萧恒摆布她。
反正她算见识了，他就是个土匪、就是个霸王，怎么求饶，怎么骂他，都无动于衷。
萧恒抱着杨蓁蓁慢慢的走到了红烛跟前，亲了亲她的额头，轻声将她唤醒了过来。
杨蓁蓁睁开沉重的眼皮，目光落在了两根几乎要燃尽的红烛跟前，面上神色有些恍惚。
萧恒抱着她，坐在了椅子上，轻声开口道：“别睡，忍一忍，再等一会儿，红烛便要灭了，到时候咱们再一起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