撑腰

  自从嫁了皇帝之后,青漓的行事准则便是只有两个。
  第一个是针对宫中其余人的——她要抱紧皇帝的金大腿不放松,坚持跟着皇帝的路线走。
  对于那些不喜欢的人,怼的过就怼,怼不过就回去告状,情况十分紧急的情况下……还可以适当抱一抱第三条腿。
  她才不觉承认自己没节操呢,妙妙是最棒哒╭(╯^╰)╮。
  第二个原则嘛,则是用来应付皇帝的——识时务者为俊杰,该求饶时便求饶,不去顾忌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。
  她才不承认自己厚脸皮呢,妙妙是最聪明哒╭(╯^╰)╮。
  譬如现在,眼见皇帝眼神不对,小姑娘连忙甜甜一笑,毫不犹豫的开始撒娇求饶:“没有呀,必然是你听错了。”
  “哦,原是朕听错了,”皇帝长长的念了一句,又凉凉的笑了,轻哼道:“朕耳朵好的很,没什么毛病——你说的是‘叫爸爸’,朕听得真真的。”
  “衍郎听错了嘛,”青漓拿自己小手去轻摇他衣袖,撒着娇道道:“我声音那样低,你如何听得真切?许是有误,也说不定。”
  “总不能,朕将三个字全都听错了吧?”
  皇帝不吃她的迷魂汤,只笑吟吟的靠进小姑娘一点儿,叫自己眼底的侵略更加明显:“——嗯?”
  “……”青漓将一口小白牙咬在一起,终于道:“爸爸。”
  在皇帝毫不掩饰笑意的目光中,青漓坚强的保持镇定,带着一种她自己都觉强悍的逻辑与同样强悍的脸皮,再度道:“我唤的是你……爸爸,没说那个‘叫’字。”
  皇帝忍着笑,看小姑娘一本正经的信口胡扯,还饶有兴味的问了一句:“之前不是叫小爹的吗?骤然改了,朕竟不得分辨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青漓实力尬笑:“这个更顺口。”
  “还有人在呐,你便说这些有的没的,”皇帝假意谴责,道:“胡闹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青漓笑的脸都僵了,也觉不出脸皮发烫来,破罐子破摔道:“我不管,我就是想这么叫。”
  “乖孩子,没拦着你,”皇帝贴近小姑娘面颊,毫不避讳的亲一下,这才道:“——等回了寝殿,朕尽着你叫个够。”
  内殿不算小,却也不至于看不清彼此之间的举动,可帝后既凑到一起去说话,众人自不会不识相过去扫兴,只各自低语,也颇得乐。
  虽说如此,却也不免小心打量着二人,免得有所询问时来不及应变,是以也不免瞧到了皇帝在小皇后面上亲的那一下,忙不迭错开眼之后,心底又禁不住开始感叹。
  早知皇后得宠,却也不知竟宠成这个样子。
  坐席紧挨也就罢了,陛下从头到尾都少言,只对着皇后才和声悦气的,夹菜挑刺,照顾的无微不至,简直是恨不能捧在手心儿了。
  这位小皇后……当真是福泽深厚。
  “……”被认为有福气的青漓正心口发苦,可自己种的苦果,如何也得自己咽下去,顿了顿,她终于强笑着应道:“哦。”
  皇帝微笑道:“——喜欢吗?”
  青漓:“……喜欢。”
  “朕也喜欢,”皇帝答得极欢喜,面上也是毫无遮掩的喜意,语气颇觉欢快的向她道:“咱们能达成共识,真是太好了。”
  青漓:“……”
  有了这一档子事儿挂着,小姑娘也没什么心思过宫宴,连面前挑了刺的鱼也不讨喜了,老老实实的坐在皇帝身边,面上都带了些许似有似无的愁意。
  ——大过年的,还让不让人消停了!
  倒是皇帝兴致勃勃的,一面说她面前菜肴凉了,一面又重为她挑鱼刺,挑到一半儿,忽的想起什么一样,借着桌案与袍袖遮掩,动作极隐蔽的在青漓小屁股上一拍,笑吟吟道:“小猫猫这么爱吃鱼,尾巴藏到哪儿去了?”
  青漓不意他忽的动手,微微惊了一下,随即又羞起来:“有人呢,你别在这儿胡闹。”
  “别在这儿胡闹?”皇帝揶揄的斜她一下,道:“不是你叫爸爸的时候了?”
  “你讨厌,”青漓被皇帝说的词穷,面微红,别过脸去不理他了:“不要同你说话了。”
  “好啦好啦,”皇帝伸手在她腹上轻轻摩挲几下,温声道:“不欺负妙妙了,来吃点东西,一晚上了,也没见你用几口。”
  他这话的本意是安抚小姑娘,却也使得青漓灵光一闪,想起了另一处。
  是呀,她还怀着孕,怕什么呢。
  御医都说了,她胎气还有些不稳当,又是头两个月,正是要静养的时候,便是当真到了塌上,他也不敢欺负自己。
  至于生了孩子之后?
  虱子多了不怕咬,由着他去吧,哼╭(╯^╰)╮。
  这般一想,她便顺理成章的重新抖起来,打量一下皇帝挑出来的鱼肉,小鼻子登时一皱,极秀气的嫌弃道:“不要那块,太腥了。”
  “还好吧,”宫中御厨的手艺上佳,皇帝自己夹了一点入口,只觉肉质鲜嫩,也无什么异味,便道:“不腥的,妙妙尝尝看?”
  “不要,”青漓往后缩一点,杏眼水汪汪的看着他,道:“要鱼肚子那儿的。”
  这小东西,还挑三拣四上了。
  皇帝一挑眉,缓缓道:“那儿的刺多。”
  并不是他嫌麻烦,而是那里的刺太小也太杂,若是没挑干净,就小姑娘这娇气性子,真卡住了,非得眼泪汪汪水淹金山不行。
  青漓只当他是嫌麻烦,嘟着嘴看他,杏眼中有些委屈意味:“——你不疼我了。”
  “妙妙,”皇帝微微沉下脸来,定定看着她,缓缓道:“你究竟当朕你男人,还是你的奴才?”
  毕竟是威加海内的天子,周身自有威仪,一冷下脸来,青漓就得开始贯彻第二条准则,老老实实的垂下头,低声道:“……自然是第一个。”
  皇帝道:“——朕看着,你可不是这样想的。”
  青漓正被他说的有些不知所措,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,却听皇帝笑了一声,靠近她几分,缓缓道:“——朕也不是这样想的。”
  她心头一颤,却觉他声音更低,面颊离自己也更近,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功夫,却听他道:“做你的男人,朕满心欢喜,做你的奴才,也是乐在其中——无论哪一个,朕都心甘情愿。”
  皇帝这话说的柔情,也极动人,青漓听他说甘愿为自己做奴才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,抬眼对上他视线时,却觉其中烟岚缓浮,水光缥缈,并无虚妄之意,禁不住愣神了,许久之后,才反应过来。
  她目光柔和如同秋日里的一汪湖水,一笑之后,大着胆子在他面上亲一下,动容道:“衍郎真好。”
  “唔,”皇帝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,又提醒道:“——晚上别忘了叫爸爸,这是妙妙答应好的。”
  青漓:“……”
  一场宫宴,便在开头时的混乱、以及接下来的帝后没羞没臊亲亲喂喂羞羞蹭蹭中过去了,一众人自地上捡起自己被辣瞎的眼睛,欲言又止的离开承明殿,神色各异之中,各回各家去了。
  青漓还没出现孕吐等症状,胃口倒还不错,一连大半碗鱼肉入了口,小肚子都微微见着凸起了。
  左右只留了他们夫妻在,皇帝也不拘束那些有的没的,将小姑娘用大氅包起,抱着回了寝殿。
  外头的雪重又下了起来,鹅毛般轻柔动人,执灯的宫人前行,明亮的灯笼在雪地上映照出一片红盈盈,在飘着雪的夜间,颇有几分朦胧静美之意。
  皇帝抱着小姑娘,两手都空不出来,想着路途不远,也不曾打伞,只步子轻缓的往宣室殿去。
  青漓被大氅包的严严实实,靠在皇帝结实的怀里,满满的都是踏实与安稳,小心翼翼的将大氅拉开一条缝,她探出脑袋瞧了一眼,禁不住笑了:“看这势头,怕是要下上一夜,明日便会积起厚厚一层。”
  她有大氅遮着,自是无碍,皇帝没什么遮蔽之物,一张嘴便会飞进雪花去,低头看她一眼,索性闭口不言了。
  青漓知道他此刻不便说话,也不强求,眼底露出几分怀念之色,轻声道:“我小的时候,每当下了雪,哥哥们便会在我的院子里堆雪人,还不忘画上眼睛眉毛之类的五官,可好玩儿了。”
  皇帝前番才问她娘家亲眷与他孰轻孰重,此刻便听她这样说,心中不觉微沉,只向她微微一笑,却也依旧不曾出言。
  “小孩子嘛,都是喜欢这些的,”青漓不曾察觉他心中情绪,只抱紧了他脖颈,语气欢欣而期待,道:“郎君,等我们的孩子出生,我们也在院子里为他堆雪人,好不好?”
  ——原是想到了孩子。
  皇帝心中不自觉的松一口气,微一点头,又在她背上拍拍,显然是应允了。
  宫中本是肃重,雪人这种有点单蠢的东西极少出现,青漓也只是想问一问,却不料皇帝答允了,禁不住顺嘴念了一句:“我当你不会应承呢。”
  “本就是一家人,”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也不顾忌飞雪,开口道:“何必拘泥于那些规矩,平白坏了兴致。”
  “衍郎会是个好父亲,”青漓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句,想了想,又笑盈盈的补了一句:“也是个好丈夫。”
  皇帝一挑眉:“——看到朕的好了?”
  青漓笑嘻嘻道:“一直看得见呀。”
  皇帝被她说的心头微软,正待说话,却听小姑娘继续道:“前几日,阿娘送信过来,说她怀着我们兄妹几个的时候,没有一个是听话的,前几个月吐的厉害,人都瘦了好些,我到现在都没什么感觉,可见这个孩子乖,知道心疼母亲。”
  皇帝方才还想着借那话头同小妻子黏黏糊糊一会儿,晚间讨些便宜也便宜,却不想她根本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,顺势就给扯到还没出世的小崽子身上去了,一时间,心中颇有些怅然失意之感。
  也不知怎的,他对这个孩子……忽然不那么期待了。
  青漓没察觉到皇帝微妙的心绪变化,只满怀期待的笑道:“刚开始怀他的时候,像是踩在云上,飘乎乎的没什么感觉,渐渐地才觉出几分不同,虽然他还很小,还没有成型,可我还是爱的不得了……”
  哦,连见都没见,才一个多月,就爱得不得了啊。
  自己呢?
  莫说是此前,便是现在,想听小姑娘说几句情话,还得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半日才行。
  皇帝在心底冷笑一声,凉凉的应道:“是吗。”
  宣室殿中只青漓与皇帝两个正经主子,素日里她也不好同别人说,此刻打开了话匣子,接二连三的说了出来,也顾不得皇帝是不是喜欢听,便兴致勃勃道:“都说是做了母亲,才能体会到自己母亲的心意,诚然不假……这样的心情,衍郎可能明白吗?”
  朕又没怀过,要是能明白,那就见鬼了。
  皇帝在心底冷哼一声,却也不欲往小姑娘头上泼冷水,便只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,没有再做声。
  他情绪这样淡淡,一来二去的,青漓也察觉丈夫态度并不热切,笑意收敛几分,柔声问道:“——衍郎,你不高兴了么?”
  皇帝默默保持微笑:“没有。”
  “郎君不会是……”青漓顿了顿,心头忽的冒出一个猜测来,小心翼翼的问道:“吃孩子的醋吧?”
  “怎么会,”皇帝面部神情不变:“当朕是什么人。”
  “我就知道,”小姑娘笑的眼睛弯了起来,像是甜甜的月牙:“衍郎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。”
  皇帝:“……”
  朕发现,自己好像要失宠了。
  害朕失宠的对象不是别人,正是一个多月前,朕亲自送他投胎的那个小崽子。
  朕忽然有点不高兴,可是还没办法说出来。
  ——自作孽,不可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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